摘要:丹道在韩国传承广泛,理学家权克中的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在吸收继承全真道南宗丹道易学思想与理学思想的基础上,建构了具有韩国特点的丹道易学,认为易卦和参同、丹法自然契合,仙学的学理基础在于丹道易学,圣学、佛学本于气,和丹道一致,三教皆出大易。权氏的丹道易学在承继中国丹道易学和韩国理学的基础上,又出新见,解释方法独到,是对韩国丹道易学的体系化,值得重视。但是,权氏试图弥合栗谷的气论与丹道,在对金丹、气等问题的解释上,有内在矛盾,他对汉文文献的处理,也有不相应之处,不宜过高评价。
关键词: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;理学;易学;易丹契合;三教合一
一、权克中与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
权克中字正之,号青霞子,韩国李朝学者。“万历乙酉”生(1585年),卒于顺治己亥(1660年)。车柱环认为,权克中的生卒年是1560~1614年,其说不知何据,肯定是不对的。权克中早年从学于崔命龙,后从学于著名学者金长生、金士刚父子。“得尽闻性理之说。”权克中在《祭慎独斋金先生文》中说,“昔趁事于沙溪兮,开发奖益,实多赖于先生。”金长生和著名学者宋时烈同门,是李栗谷学派中第一流学者。权克中受学于他,在理学上造诣很深,他和金长生讨论学庸、孟子,沙溪说“吾平生得见,不外此言”,对他的学术极表肯定。崔命龙去世时,长于礼学的沙溪“以丧礼属公”,可见金长生对他的看重。在《题伊洛渊源录后六首》中,权克中对濂溪、二程、邵雍、横渠、朱熹都大表叹服,他说“听易从程氏”,又赞叹朱熹有“的确见”,表明理学是他一生学问的根基所在。
李栗谷门庭开阔,对释老都有研究,所著《老子抄解口诀》,即以儒学的立场理解《道德经》。作为再传弟子,权克中对释老也有兴趣。丹道思想很早就传人韩国,在韩国学术界也有不小影响。权克中之前,金时习《梅月堂集》卷十七《龙虎》、郑北窗《龙虎秘诀》对丹道的描述,说明当时的韩国学者已经对丹道有非常深入的把握。权克中生当乱世,“游太学,见时象昏乱,拂衣而归,及闻西宫幽闭之变,北望恸哭,自是绝意荣进”。这样的经历和学术渊源,使得他对丹道产生了浓厚兴趣,《青霞集》中说,“曾于平日伏读先生行状及诗集”,正说明北窗弟兄对他有切实影响。尽管此前金时习、郑北窗等学者对丹道已经深有研究,权克中的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却是韩国学者系统研究丹道易学的第一部著作。此书至迟已经完成于“崇祯已卯(1639年)五月日长至”,到临终前编《青霞集》时,权克中将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所附《金丹吟》二十首悉数收入,说明他对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是很重视的。
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中引用过《石函记》、《金碧经》、《入药镜》、《心印经》、《太上玄科》、《曹仙姑大道歌》、《翠虚篇》、《复命篇》等很多丹道书,这些书名,和《海东传道录》、《海东异迹》所列大体相同,当是韩国流行的丹道书。可是,细考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中的引文,可发现这些资料很多不过是转引,他的文献另有来源。
首先是陈致虚的著作,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云:“昔玉蟾仙师持戒小忽,临炉致败,作诗解愠云‘八两日月精,半斤云雾屑’”。白玉蟾《指玄集》中没有“持戒小忽,临炉致败,作诗解愠”一段文字,陈致虚的《金丹大要》引这首诗,才说白玉蟾“作诗以自解其愠”,可知足权克中转引自《金丹大要》。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“一卦有六爻,一爻有三符,一日两卦,有三十六符,阴阳相交,不尽一爻之用,一爻三符,止用一符。”显然来于陈致虚“一卦有六爻,一爻有三符,一日两卦,有三十六符,阴阳相交,不用一时之久,不尽一爻之用,犹一时有三符,止用一符”。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中没有出现《金丹大要》和《周易参同契分章注》的书名,但权克中称陈致虚为上阳老仙,《金丹大要》和《周易参同契分章注》的影子时时见于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中。可以肯定,陈致虚的著作对权克中有决定性的影响。
其次是《规中指南》。权克中多次引用《规中指南》,如“精满不思色,气满不思食”,出于《规中指南》,“丹田直指泥丸顶,身在河车几百遭”见于《规中指南》,“药物阳内阴,火候阴内阳。会得阴阳旨,火候一处详”,也见于《规中指南》。但权克中引古诀“一朝得到长生路,深感当初指教人”,《朗然子进道诗》本云“一朝得到长生地,须感当初指教人”,陈冲素改作“一朝得到长空路,须感当初指教人”。刘希岳、陈冲素的文字不同,都符合各自的语境。明人编《福寿丹书》时,收入《规中指南》而不提书名,并将此句文字改为“一朝得到长生路,深感当初指教人”,文义不通。此处引用文字与《福寿丹书》相同,说明权克中引用的是《福寿丹书》。《规中指南》对权克中的著述有重要影响,不过权克中似乎并不知道陈冲素其人。同时,他对引文内容也有取舍,如三要之说,就不取《规中指南》。
除了陈冲素和陈致虚,权克中的“儒谓之太极,佛谓之真如,道谓之金丹,皆此一字也”,就和李道纯的看法相同,“丹书以身心意为三要”,出于《中和集》,“木三火二为一五也,水一金四二五也,中土之五三五也,五行合于一则成丹,一者丹也”,也本于《中和集》。另外,“为君指出神仙窟,一窍湾湾似月眉”,出自《悟真篇》,“水里藏灯焰焰光,将心挑动更荧煌”,出自紫阳《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决》。大体可以断定,权克中参考的主要是全真南宗学者的著作,其对鼎炉、火候、药物、三关、活子时、采取等关键内容的论述,大概不出陈冲素和陈致虚的范围,三教合一之说,基本同于陈致虚。权克中自己在丹道方面,没有明确师承,似乎也没有实际修持,好像是一个门外谈丹的丹道易学家,学问家的头巾气显然压倒了丹道的香火气息。
由于注《参同契》,有人认为权克中“学贯三教,尤邃于修炼家”,也有人认为他是“大儒也。而人或有疑之以丹学,浅之知公也哉。公于晚年尝注《参同契》一卷,此实取朱夫子遗意”。郑北窗以丹道名,权克中说北窗“曾无刘遗民入白莲社事,何以谓之禅也?无吕纯阳遇钟离权事,何以谓之丹也?”,“衣儒衣,冠儒冠,非礼义不践”,“真君子儒也”,是“穷理尽性君子也”。这些文字,完全可以看作是权克中的夫子自道。全真主张三教合一,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也贯穿着这个思想,不过权克中是用“易”、“气”统摄释、道的,他对自己的定位主要还是以儒家自居,注《参同契》,并没有偏离理学家的基本立场。
二、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的丹道易学思想
权克中认为,“大哉易也,无所不包矣”。他说,“前乎天地,后乎天地,现在当今,一稽之于卦,无逃焉者也。”丹易“自然孚妙旨”,丹道完全和易道一致,易道包丹道。他认同朱熹“参同契本不为明易”之说,认为易经“初不为丹设”,“易者本书名也,以卦爻之交易变易,故名之以易也。”但是“造化之道。无出五行”,易经权舆三教,“三道,儒、释、仙三教也。三道皆出《大易》。”八卦之象,包物无遗,所以“谁识羲文旨,兼包释老心”。
为什么羲文之易,竟能包释老之道?权克中认为,“太极配合先天一气,为万化之枢纽,……丹是一气之所成也,天地间色色形形,皆一气之分也。”先天一气就是金丹,“金丹者先天一气,太阳元精结成者。”易经的本质就是对这个先天一气或者金丹的一个说明。
“根源远自无始祖气来,法象还在后天五行中。”先天一气会对象化为世界万象,易本身则要表现为易经,“金丹为卦爻之易宗祖也。是无形之易,寓于有形之易。”卦爻之易是对易本身的符号化,“金丹人不可见,以卦爻之易准之而可知之矣。夫坎离二爻,为九六二用,在乾坤周流六爻,在八卦周流三十六爻,在六十四卦周流三百八十四爻,如金丹药物,流行天地间,体物而不遗也。”他解释《六十四卦方圆之图》说:“幻化成天地,其形尚肖焉。炎凉时变化,黑白月亏圆。产药为仙佛,宣文作圣贤。无穷神化理,都只在兹圈。”仙佛、圣贤都从此出。“欲学金丹大道,当思原本无极之真为我性,先天之气我命,”三家本无实质区别,都是根于理气,“无始之前,有道日太极,……其中有物,日先天一气,……生物之本。降本流末,则为人物……逆流还源,则为仙佛”他解释《太极图》说,“有个没头尾,三家共此宗。思之大是错,画乃强形容。”一切本于理气,应乎卦象。这就是权克中的基本立场。
无形之易与有形之易一致,天象的结构,出于无形之易,自然合于有形之易,“卦象天干,自与月魄明暗融通符合,自然之道,非人意造也。”“(纳甲法)表月现之方位也。卦象天干自然与日月孚合,非人智力所造也。”“乾坤本易卦之象火地者也。乾坤三奇而连,象天之周围无缺也,坤卦三遇而坼,象地之疏虚通气也。借而通喻,则以人言之为男女,以器言之为鼎炉也。”易本是书名,可是卦爻之交易、变易,可以表现一切,“羲经广且大,万理可旁推。”“在天地日月阴阳也。在人身精神药物也。合而言之,乾坤具而后六十四卦生,天地位而后阴阳口月行,鼎炉设而后金丹药物成。……坎离者,药物也。坎离本易卦之象日月者也,日阳中有阴,离之象也,月阴中有阳,坎之象也,借而通喻,则为龙汞虎铅,肾气心精,实金丹大药也。又离中虚,理也。理主静无也。坎中实,气也,气主动有也。理气不离之之物也。若主于虚而合之实,则无中妙有也,主于实而归于虚,则有理真空也。老释宗要,不过坎离之旨耳。故日离宫求无者禅也,坎府索有者丹也。”乾帅坎离“真天地日月之象也。”卦象可以表现天象,“坎离日月也,六卦月之六候也,震巽生明暗,兑上弦下弦。乾则月正对日而成望,坤则月合于日而成晦。”卦象可以对应神人,“以八卦分配丹禅,则坎丹药也,震下品人仙也,兑中品地仙也,乾上品天仙也,离佛性也,巽人空罗汉也,良我空菩萨也”,通过“通喻”的方法“八卦为德,随处能为”。和其他丹道家一样,权克中也喜欢以图说话,“圆之象天,方之象地,圆图中黑白奇偶之爻,即炎凉雨肠节气代序之象也,方图中黑白奇偶之爻,即水火土石大地疏通之象也。”易图“真天地之画也”。
丹道法象天地,自然也符合易道,易卦配人身,参同成妙诀,“六十四卦之序也,或以反对,或以倒体,刚柔翻飞复相对,真火候文武之义也,自然之象如此也。”药物是气,火候取象日月运行,“乾坤纯体也,故有鼎炉之象焉,坎离阴阳相含,故为药物之义,而六十卦爻刚柔相错,有似火候之文武也,故喻之为火候也。”人天同构,人身即是一个小宇宙,“天地相去八万四千里,冬至之日,阳自地升,阴白天降,升与降,一日各四百六十里二百四十步,至九十日,阴阳相遇于天地之正中而为春分,又九十日阳到天,阴人地而为夏至,气极则变,故阴生矣。夏至之日,阴自地升,阳自天降,如前法为秋分、为冬至,如是循环无穷,人身即少天地也,心肾相去八寸四分,乃天地相去之比也。子时肾中气升。心中液降,即身中冬至电。……自午时气还,下液复升,酉时气液停匀于心肾之中,即身中秋分也。子时气到肾,液至心,极则还复,升降如前法无已时。然则天地人之气,皆极于子午而交于卯酉。修丹者以身中造化参天地造化,则药物可采而火候可愆矣。易者阴阳而已矣。坎离中爻即易也,在天地则阴阳,在人则气液也。周流无定位也。”同构则同理,“盖乾坤坎离,乃易之四正卦也,而丹家借象通喻也。乾坤上喻天地,下喻男女,坎离外喻日月,内喻心肾也。人身少天地也,天地日月之道具于身中,所采丹药即天地精神,日月魂魄也。”
由于无形所指同一,有形之后同构,所以易道蕴含丹道,“单卦与重卦,纳干还纳支,炉中火文武,天上月盈亏,淮识阴阳旨,兼为服食规。”“寰中节气,鼎内丹药与之相应,帮者观此图,则符候法象昭昭于指掌中矣。圆象同天体,虚中见道枢。金丹诸法术,与此暗相符。”火候取象日月,“乃日月之往来圆缺也”,“春夏谓子后巳前,秋冬谓午后亥前,内体谓前卦,外用谓后卦也。自子至巳,阳火候也,自午至亥,阴符候也。阳火发生,阴符收敛,丹士亦知此义。内外两卦之候,一文一武,各随其时也。”药物是日魂月魄,“在天地日月阴阳也,在人身精神药物也。”“丹药之材无他,乃日魂月魄也,火候之法无他,乃弦望晦朔也。夫坤为炉,乾为鼎,进退弦望之火,烹炼日月之丹,法象岂不昭昭然哉。”
理气是仙佛的共同根源,也是仙佛的共同归宿,“夫坤者日月合辟,性命交融,仙佛混同之位也。日为性,月为命。性是佛,命是仙。”但是现实中,仙佛虽然同归,毕竟殊途,都有偏弊。“丹有拘有之患,禅有滞空之弊。若医其病,则不可以病治病,当须改宗换法,拘有者须空宗而超脱,滞空者参有门而点化”,需要互修,“偏全者,禅宗多滞于空,丹法例拘于有也。互修者,滞空者当以有门而点化,拘有者当以空宗而超脱,是谓互修也,是则三昧六通,性命空有兼全者能之也”,“禅病无字有余而无字不足,丹病有字有余而无字不足,故有此互修法也。……此互修法,随机立法,应病与药也。自有互修法,禅丹表里,性命同源,丹门诸仙与禅宗诸佛,同一体用,……未知孰为仙,孰为佛,理气空有兼全故也。”@他说“先证四果,后修金丹。大通先成金丹,后人性空,此其互修法则也。”所以“《悟真篇》,力言互修之道,永为丹家楷式”,至于《参同契》“分门互修,此书之所尚也”。
三、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的学术贡献与问题
权克中认为,“参同契者何谓也?以易卦参同丹法契合之之谓也。”《周易参同契》“元是演易之书”,他重新编排分为六十四章,“应六十四卦之数也”。在解释《参同契》时,他提出了几条原则:首先是假借,“似解周易,其实假借爻象,以寓作丹之旨”;其次是推类,“古人造字不无义理。如易字上日下月,日月阴阳之至也,易以道阴阳,故以易名之也。推类征之,则此例甚多,如丹字亦日月象也,金丹出于日精月华,故以丹名之也”;第三是比喻,“此书好讳,故全以譬喻为文,”“借天地间二气流行,喻丹鼎中药物变化”,“乾坤本易卦之象天地者也。……借而通喻,则以人言之为男女,以器言之为鼎炉也。易者本书名也,……借而通喻,则在天地日月阴阳也。在人身精神药物也”,“斗极与戊己者,皆喻丹士之心意也。”他认为,有些思想,作者知道但是当时没有说,于是现在注释者就应该说出来,“性命大道,达人未有不知之理,列庄在佛法前,而其书所言者,皆禅也。夫子罕言性命者,其意亦可想矣。魏君此书……早已言禅宗工夫也。圣人不先天而开人务,因时而立教,或言或不言,或详言或略言,皆随时应缘也。凡注疏贵乎微显阐幽,则于详言者晦之,略言处当明之耳。”傅伟勋先生的创造的解释学分为5个步骤:第一,原作者实际上说了什么;第二,原作者真正的意谓是什么;第三,原作者可能说什么;第四,原作者本来应当说什么;第五,作为创造的解释家,我应该说什么。当此之时,解释学家已成为开创性的新思想家。按照这个标准看上引文,权克中在后三个层面,已有自觉,差不多可以算作一个思想家了。可是用思想家的标准来要求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,则此书也有一些问题。
权克中是个理学家,他说金丹是“日中又日性。天下皆本之”。他的理学著作《读书录》中的文字,常和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互见。《读书录》云:“冬至阳自地升,阴自天降。自此升者渐升,降者渐降,至春分二气相遇于天地之正中,故炎凉为平均。至巳月,阳造天竟,阴人地尽。夏至,阴自地升,阳自天降。自此升者渐升,降者渐降,至秋分,二气相遇于天地之正中,故炎凉为平均。至亥月,阴造天竟,阳入地尽,循环无穷。”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云:“冬至之日,阳自地升,阴自天降,升与降,……阴阳相遇于天地之正中而为春分,又九十日阳到天,阴入地而为夏至,气极则变,故阴生矣。夏至之日,阴自地升,阳自天降。如前法为秋分、为冬至,如是循环无穷。”《读书录》云:“(太极图)一气无始,故黑圈无起处。真空无象,故白地不受物。理乘在气机上,动静无穷,此圆相是也。若气在理中,则不能画也。设画则已会动了。”同样的论述也见于《周易参同契注解》,“外之黑圈,先天一气也,内之白地,无极真空也。一气无始,故黑圈无起处,真空无象,故白地不受物。至圆无滞者气也,至虚无极者理也,理乘在气机上,动静无穷,此圆象是也。……若夫静时,气在理中,不可画也。若画则已会动了。”同类情况尚多,此不赘述。
权克中《责志诗》云:“天寿有定分,修炼得正命。”丹道不是为了成仙,而是尽正命的手段。他认为丹道是性分内事,说“孟子目知性则知天。天尚可知,何事不可知乎?禅家神通,非别种道理也,乃性分内事也,禅能见诚神通,则儒独不能尽性神通乎?”这种看法,表明理学家权克中将丹道从根本上归于儒学,完全取消了丹道的独立价值。
理气论是权克中丹道思想的出发点,他的理气论基本同于李栗谷。栗谷认为理气原不相离,权克中也说。“理气不离”。栗谷说,“夫理者,气之主宰也,气者,理之所乘也。非理则气无所根柢,非气则理无所依著。既非二物,又非一物。非一物,故一而二,非二物,故二而一也。非一物者,何谓也?理气虽棚离不得,而妙合之中,理自理,气自气,不相挟杂,故非一物也。非二物者,何谓也?虽日理自理,气自气,而浑沦无间,无先后无离合,不见其为二物电。”权克中也认为理气不离,说“(理气)道一不得,道二亦不得。……在天为理气,在人为性情,合而名之日太极。……未发前理气性情混融无问,……已发后理气性情,体用动静分歧……混融无间时,可见其为一物。体用分歧处,可见其为二物也。”又说先天一气“似一非一,似二非二,”认为“在天日理气,在人日性命,理气性命,人天大本也”。理学家的理论,和丹道本有相通之处,但对理学太过认同,对丹道本身的理解就很难深入,这就削弱了思想的冲击力,将理气作为根本,和丹道的精气神的话语系统,也有冲突。
权克中对金丹的理解是矛盾的。他认为金丹就是中,是性,是天下皆本之的太极,是有超越性的无形之物,“先天性命无形可生,无质可灭,真常不变,通贯有无。”“儒谓之太极,佛谓之真如,道谓之金丹,皆此一字也。”同时他又认为丹是气化,精气神是仙佛之本,“精足者形貌泽如婴儿,气裕者吹呵热如真火,神安者心情寂如镜水,如是之人,临炉即得铅汞,坐禅即见心性,”离开精气神“徒坐禅床而佛性难悟,漫临丹炉而仙药不应。”仙佛离不开色身,“色身未败之前,修炼则可作仙佛,”金丹有形有体,“初关之生如黍米大,此名金丹,中关之生如雀卵,此名金液还丹,后关之生如鸡子,此名金液大还丹。”神仙是有肉有血的一个具象,“金丹久久在身,其气壮烈,猛火一阵熏烁,经脉从头达足,百匝千周,益炼益化,肌为凝酥,血为白膏,骨变青金。平日营卫间未尽余阴消融躯遣。……欲往世则不弃本身,神与形合,与天齐年,欲离世则脱质出神,逍遥物表,且炼形既至者,亦能以肉身升举矣。”权克中似乎认为阳神是实体,“有僧悟禅,能人定出神,与紫阳较能,同处室中,俱出神看花,各折花为信,既寤紫阳拈花在手,僧则无有。紫阳日‘我性命双修,阳神能人无出有,彼单修性宗,故阴神虽灵,能无以不能有也’。”
陈冲索认为,“神无方,易无体。夫所谓药物火候者,亦皆譬喻耳。盖大道之要,凡属心知意为者,皆非也。”金丹不是有形的存在体。可惜《规中指南》这个《后序》,《福寿丹书》未收,权克中没有看见。陈致虚有不少论金丹的文字和权克中上引文相近,可是和陈冲素一样,陈致虚也认为“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”,都很清楚地指出了金丹炼神还虚是一个超验的事物,丹道家著作的很多话语,不过譬喻耳,万万不可坐实。权克中的金丹有形说,大概只是得自江湖人士的传说。
权克中自己也明白《参同契》多譬喻,但他作为一个大学者,为什么会一面讲金丹无形,一面又讲金丹有体?这个矛盾的出现。大概和他理学家的立场有关。权克中坚持李栗谷的气论,认为理气相离不得,一而二,二而一。同时,权克中接受陈致虚的先天一气论,将两家的气当作同一个概念来贯穿他的著述。李栗谷的气论理气不离,事外无理,理气不在事外,理气、精气神都只有一个层面,这个框架下,可以谈价值的超越,不能讲神佛的超验。陈致虚、陈冲素的气论之外,有炼神还虚的向上一步,虚是精气神之外的一层面,有了这一层,就可以在讲神佛之形体的同时,讲虚空粉碎,给神佛的超验留下了空间。权克中在坚持栗谷气论的基础上解释丹道,结果就是留下了这么一部有内在矛盾的丹道易学著作。
权克中对文本的阅读,也有可商。他解释《参同契》“其三遂不入,火二与之俱,三物相含受,变化状若神”,说“火二当作水二,三物当作二物,疑字之误也。不然,则上云火二,下又有太阳气,其文重叠也。金水只是二物。若加一物,则又何物也?”这一段各家注并无异说,权克中改字释经,一方面说明他有独立思考,另一方面也说明作为一个没有实修的理学家,他对丹道实质上有隔膜。尽管他的解释方法有较高的学术价值,但对他的丹道易学思想本身的学术价值不宜高估。